石牛湴田
彭志辉/文 龚向阳/摄影
星期天,一早有雾,知道是个晌晴天。八点半,就和向哥到了城南车站搭车,去心向已久的湴田游玩。时候还早,不是城际班车,是乡间班车,首发车都还窝趴在站。站务人员、司乘人员、乘客都悠闲着嘞,有人在闲闲地折鱼、剥笋、往摩托车上绑细篾小鱼篓,有人在闲闲地看折鱼、剥笋、绑鱼篓,有人在快乐地开着折鱼人的玩笑,说这起鱼比那起鱼,都是小鲫鱼,吃亏了,调唆说快换过来。鱼有仑子、游鳔子、苦扁屎,一看就知是野鱼,昨晚打的,又肥又鲜。城南车站是通往石牛的枢纽站,石牛出产的集散地,车辆、乘客、载货,都是石牛的,或往石牛去的。
桐子花开齐下种。桐子花开得快要落了。田段有零星稀落农人在平整秧田厢板,中稻还未下种嘞。在常汉、茶园两个村,一条牛都没见到。人驱牛犁耙水响是多年前的情事了。一入湴田村段,就看到一对黄牛母子在田间吃草。小牛见到我们,张头楞耳顾看。一路又看到几条黄牛。向哥想拍一幅人牛春耕照应景,没有,只有单拱老石桥头一条中年汉子掮着一张犁赶着一头精壮黑油黄牛往田头去,牛和人脚步都从容闲在。问汉子,说,村中黄牛用来耕地的很少了,大多是养来下牛犊卖的。
行走间,在处有酒糟味。寻源探知,原来是晒笋发出的。竹乡地肥,笋多且肥,惊异其肥硕壮大,饱满圆实,有人家连杂屋也是竹编的。间或有馥郁幽香袭人,始终没觅到是何种花所沁发。空谷幽香,大率指此吧。村溪涧岸,随处可见开着素雅洁白花朵的石菖蒲在惠风和畅中轻舒缓曳。
正东顾西盼间,左首堪坪上,有人在招呼是不是某某。登时就笑了。原来,昨晚和家在湴田村的高中老师Q聊后,老师已代为联系上她的戚邻彭支书,已候望一会了。进屋喝茶,聊嗑。年青有为的本家支书介绍他们村今年有幸列入省级扶贫村,支书把他和扶贫队共划的宏伟蓝图向我们揭示,我们听了象自家村一样感到由衷欣喜快慰。
时候还早,才十点半,我们按主人的指点去看村中的两棵百年老枫。印象中家乡似乎每个村都有一两棵树瑞,社树,神树。支书说他们村的这两棵古枫象他这样的大汉三人都不能合抱,我们村的长在河边的被远近四乡人们敬为神树的树瑞至今不知名目,五个支书那样的大汉都不能合抱哩。向哥还在路边捡到一块有抽象图案的石板。
老师家就在支书家上首五十米不到屋场。霭然可亲的老师母亲正在洒扫庭院,修剪苗木。我们向老人问好、自介。老人高兴地带我们参观她的庭院花圃和新旧宅居。好一处精致雅致、闲情怡怀、让人流连忘返的山居。
老师家上去不远,当道一户人家,一个面容清癯清秀老篾匠当户端坐,正麻利编织禾筛,身后粉壁上挂着一架老式收音机正播放说书。我们进去饶有兴致看他织筛子,这种传统竹编技艺、竹编器具越来越少见了。老人说他一个人在家,儿孙都上县城城南去了,老伴也去帮着煮饭带孙去了。他没事,一天在家可织三个禾筛,有人上门来收,25元一个。说今天看到一批骑单车的过去了,先过去九个,没隔好远,又过去四个,问和我们是不是一路的,说听说他们骑的单车要两三千元一架,告我们从这里上去四个屋,只住着两个男老人,一个女老人。
不时见到那种漂亮艳丽的长尾雉在树丛间掠飞或隐现。一只岩鹰在盘旋。记起童年时,奶奶见到岩鹰的翼影在太阳下远远徐徐移来,就出奇敏捷地挪移着小脚冲出门,大声吆唤吆喝我们和小鸡进屋进窠,那份惶急现在犹然那么清晰如昨。愿岩鹰不要去打扰奶奶她老人家在天安息之灵。
人家篱落和塘阶上,不时见到行动异常敏捷的大小形状和家鸡区别不大的禾鸡子,匆促张皇地快走。从其双脚行动的迅捷可区分出不是家鸡,是禾鸡子。喜鹊毛羽黑白鲜明如洗,啼叫喜庆悦耳动人得很。喜鹊叫,客人到,它们在向好客的主人报告我和向哥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来到。
紫杜鹃和映山红开满岩畔山堪,丛丛簇簇,红艳如火,紫艳如霞。村溪流水潺潺,明净清澈,有老妪在溪畔青石上漂洗衣被。老师母亲告我们,以前村溪满河都是小嘴麻婆鱼,五六两一条,乌黑一溪的鱼和水。修了双江水库后,溪水浅了,鱼也不常见了。
水库里老师老弟用定筝子定和钓竿钓,大半日,就收获了小半桶小嘴麻婆鱼,都只小指大,大的估计要用网才能弄上来,还有苦扁屎和大虾米,小时候我在自家小塘用酒糟定,一筝起一次就是一饭碗哩,喜坏个人。水库没放鱼,都是野鱼,味鲜美得很。下雨天,田里又象以前一样有鱼鳅好捡了。草皮菌,也叫地衣、地皮子,雨后塘堪上、路边,又到处可捡了,茶树菇等野生菌,落了雨随处有了,不放精肉末,清水开汤也鲜美无比。小笋子炒坛子里嫩倒菜、大笋子焖五花肉,鲜甜又下饭。
看到第一棵老枫树了,在冲腰的先锋乇。不是一棵,是一溜四棵。靠路的那棵最大,硕大苍虬的老根修路时被挖掘机铲去半边,枯坏伤口触目惊心。枫叶一如既往的明绿照眼,青翠欲滴。正仰头啧赏,仑上下来一位老人,问在干嘛?告正在看枫。老人说他们屋门前那棵更大更老,引我们到路肩指点给我们看。我们说就上去看,他说他去下面商店打个电话给他老婆泡好茶等,到了进屋喝盏茶。我们说好。
排枫上首二三十米人家,男老人在阶基清理农具,女老人在摊晒笋,酒糟味酽洌清香,很好闻。女老人问我们收聋笋子不?我问好多钱斤?她说几分钱斤,过几天去挖。我们抱歉不收笋,是来看古枫的。老人家厢房靠门边有个小橱柜,橱门上嵌有精致雕板,还是土改时分浮财分的,向哥出两百元,不卖,说要放油盐碗筷的。向哥最后在橱柜里发现一个青花小茶盅,两元钱买下了。擦洗干净,品相蛮好,可惜豁了点小月子。
向哥说,早不久,陪一个湖师大教授在树山搞双峰方言调查时,在罗泽南夫人娘家收到一个小石鼓,是用来放草灰搓苎麻线用的,一双烘手炉用小铜夹钳,共花币区区两百元。家乡是湘军故里,晚清民初时又盛出茶商大贾,虽经百数年流宕荡洗,偏僻乡居人家仍可望淘到惊喜和心跳。
到仑上了。一处小平地,三户人家。有狗低声吠叫。村中有狗的人家多,都是那种温驯的看家狗,见有来客,一边轻吠一边摇尾,也不知道它们是表示欢迎还是排斥。
一老人在进屋场路旁插苞谷,见我们来,拍手走出竹篱门出来待客。老人陪我们看屋坪角的百年老枫。铭牌上标着树龄135年。老人说,他太公时候就看到这树了,他太公160多了,古枫怕有两三百岁了。树已中空,阳光、风雨、虫鸟穿行无碍。老人说去年冬天刮大风吹折一根旁枝。刚才我们在堪坡下见到了,已锯成段,比一般的大树还要粗壮。看这旁枝都怕有古稀以上寿了。
老人屋坪阶堪下堆了几截樟树筒,上面长了几嘟肥实的木耳,俩老从没想到过要去摘吃。阶基头码满了硬柴块和笔直的榴棍子柴,直想抽一根出来象小时一样舞弄。捆得严实绷紧,抽一下没抽出,就笑笑放弃了,童真只在那刹那间萌苏了一下。
老人说,他们这里叫仑上组,只有两对老人留守,女主人都去村上荒废的茶园摘茶去了,另一个男老人刚好下仑去了,路上应该碰到了。进屋,喝茶,闲聊。老人说今年七十了,早几年,六十五六了还在广东工地打工,爬梁攀架一蹿就上去了,青壮汉子都比不上。前年得了糠尿病,身体虚怯了,出不了大力,只能务弄务弄手边上的庄稼活,种水稻已力不从心了。说了一会,问饿了不?灶圹灰里正煨着黄心红薯哩。我们不客气、不见外,说好。用手轻拍轻吹轻打,剥皮吃了,好香好粉好甜,好好吃,童年少年时的味道,比街上铁皮油桶里煤火烤的格要高,味要纯厚悠长。(本文配图为手机拍摄)